十八拾捌·（二十四）
八月，正值巅峰的暑热蒸得空气变得粘稠，从实验室顶着烈日走到食堂已是热汗涔涔。员工食堂的中央空调运转的呼呼作响，也抵挡不住因为聚集的嘈杂和食物热气带来的燥意。
女孩端着餐盘找地方坐下，与一众结伴觅食的员工相比独树一“枝”，在熙攘背景音下显得比较孤独。她吃饭很快，可能因为燥意稍皱了眉，坐在她对面丝毫感受不到亲切。
女孩其实不是喜欢热闹的性子，在初中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还不明显，到快成年那两年里，孤僻凸显，像暗处的苔藓，靠阴冷滋养。
只是此时，丝毫不影响成为别人八卦的对象。
“哎哎”，坐在女孩斜前方的一个姑娘压低声音，对着一桌子同伴说道，“看见她没，看见她没”
于是，同桌四五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装模作样的扭头，用余光把女孩打量个遍。
“她才高中毕业”
众人吃惊，“怎么进来的？”
“看着也不像啊，高中毕业不应该是朝气蓬勃的奔向未来”，有人打趣，怀念五六年前自己的样子，“可没有这么老成”
“是真的，来有一个多月了，就在我隔壁实验室做助手，我都见她好几次了”
“那天我去行政楼，听说是新能源舒总亲自为她做的信用背书”，姑娘把语气重音放在舒总上。
“舒南衿？”，立马有人惊异，“她为一个高中生做担保？”
“你没看她长什么样？”，那姑娘做出夸张的表情，“跟新能源那位一个模子刻出来似得”
姑娘朝前努努嘴，“心肝呗”
众人唏嘘，也不管女孩是什么高中生，初中生，小学生，看来胎投对了，是能比别人少努力几十年一辈子的。
“什么时候她闺女这么大了？”
“不对吧，舒南衿挺年轻的啊”
八卦直到女孩端着餐盘去回收区才稍微平息。
也不怪大家羡慕吃惊，光基微直属的半导体研究所。即使连最基层的保洁，食堂阿姨，也不是想进就能进的。毕竟，作为国内最大的半导体企业，全球最大的智能手机和存储芯片制造商，光基微大名如雷贯耳，几乎渗透在电子科技的各个方面。其研究所把控严格程度不输敏感机构。
去年，光基微旗下电子设备，芯片，处理器，光刻机设备，出口量居世界第一。更是在世界五百强企业排名中，第一次超越国外恒星，排进前15。
也难怪，舒南衿的信用背书，只能为鹿鸣做一个小工的担保。鹿鸣起先不知道她靠的是舒南衿的关系，以为只是舒南衿推荐她来光基微参与投资的公司。但是，光基微在国内的研究所，除了坐落在A市的全球总部研究所，S市研究所位居国内规模第二大，不乏与高校少年班对接的顶尖人才。鹿鸣第一天去，深入内部，就知道这里远不是她这个阶段能踏足的地方。
鹿鸣不想依靠舒南衿的关系，因此两人关于这事还小吵了一架，鹿鸣几天没给舒南衿一个好脸色。
最后这件事以鹿鸣收到录取通知书而告终。
光基微的研究所与具有教学性质的学院研究所不同，做基础实验的不是学生，是依靠设置岗位招聘而来。
鹿鸣上班一个多月，午饭晚饭都在研究所的食堂里解决。做小工，类似于打杂的，是给实验员跑腿取东西，洗烧瓶量筒的体力活。即使是这样的边缘人，也是许多大学毕业生梦寐以求的机会。
最近全国高校的通知书陆续发放，舒南衿算算时间，最近一个星期天天往这边跑。
天天这边跑导致——餐桌已经没有了吃饭的用途，变成了舒南衿的办公地点。
如此守株待兔，狼崽也没有逃跑的机会，鹿鸣进门，照例看见舒南衿霸占了餐桌，她也照例不搭理人，她和舒南衿还在冷战中——单方面的冷战。
通知书按原地址寄在了学校，林老师又帮鹿鸣寄到这边来。
舒南衿在开会，她一眼看到鹿鸣手中快递，不动声色将麦克风关掉。
舒南衿打字，听到鹿鸣在沙发边拆快递，她默默的关掉会议，握紧鼠标，对着文件分类整齐的电脑屏幕，心跳升起。
对于自己女儿，她心中没有底。鹿鸣能来S市读书，她只有不到三成的把握，既然不到三成，那就不能称其为把握。
说好听点那叫，自知之明。
但她还是期望着。
鹿鸣将快递包装扔进垃圾桶里，舒南衿站起来，快走到沙发旁时被鹿鸣一挡，她将通知书背在身后。
舒南衿脱口而出，“在A市吗？”
鹿鸣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，又掩饰似的将它扣着抱进怀里。
舒南衿难言失落，“A市啊，A市挺好的，全国最大的综合性城市和外贸中心，光基总部也…”
“不是”，鹿鸣抱着怀坐在沙发上。
“B市？”，舒南衿也跟着她坐下来。
B市身居内陆，是全国的政治文化中心，对舒南衿来说，还是太远。
舒南衿敛了眉眼，“B市很远”，做飞机也要三个多小时，她又打起精神，“不过没关系，比清潭县方便很多，到时候我…”
鹿鸣不想听她絮絮叨叨，她挺生气的，直接把通知书摊平甩在矮几上。
正面摊开，舒南衿看过去，红白衬底，鎏金大字奔放醒目，遒劲又飘逸地写着——S大录取通知书。
“噢，就挺巧的”
舒南衿拿出通知书内页，鹿鸣在一旁一个劲儿的解释，“其实挺不满意的，但也没办法了”
舒南衿对着内页看了许久，校徽下是对学子的祝福。
“没想到前几个志愿都没录取我”
祝福后是鹿鸣的院系名称——鹿鸣，电子系。
“我可没有改的，挺巧的吧”
最后是S大的校训——诚明自辨，大爱无疆
鹿鸣还在说，“我也没想到啊，就，就这样吧”
说了半天，舒南衿一点反应也没有，鹿鸣不再说了，越说越有掩耳盗铃的意思，她去抢舒南衿手中的内页纸，舒南衿手一偏，与她对视。
鹿鸣手缩回来，声音也小了，“干嘛，还我啊”
舒南衿看着她，倏的笑了。
“干嘛”，鹿鸣站起来，舒南衿把通知书递给她，鹿鸣看到，她的眼眸是亮晶晶的，眼角的开合，弯曲的弧度都好像她，好像有很多想说的话，很多饱满情绪都被晶晶遮住了。
舒南衿的恬淡抚平了她，自己却有一种隐忍着的疯狂，秘而不发，用最简单的话语去表达，
“今天很开心，鹿鸣”
“姐姐，姐姐？”
初雪扒着门边看鹿鸣系着围裙切菜，“午饭吃什么呀？”
鹿鸣菜刀剁得好听又有规律，懒洋洋的说，“竹笋炒肉——”
小女娃愣在原地，脸一瞬间憋的跟点燃的大红灯笼似的。她走进来看鹿鸣在切土豆，才知道鹿鸣在逗她玩儿，
“我帮你洗洗菜，好吗？”，说着就去拿案板里边儿的土豆。
鹿鸣惊了一身冷汗，停手的瞬间啪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，“手往哪伸呢？切菜的时候你敢往案板里边伸手？”，鹿鸣很不温柔的拉着小女娃手放下去让她站好，语气凶极了，“菜刀不长眼知不知道！切到手就是一瞬间的事！”，说着把小女娃拎在门口，“我用你帮我洗菜？去门外站着去！”
小女娃被训的蔫哒哒的，揉了揉自己手背，就站在厨房门口，朝里边看着鹿鸣。
自从初雪爸爸回家，鹿鸣没见过几次这小崽。今天周六，特赶巧，她爸她妈一起去见朋友，不在S市区内，这小女娃赖着不想去，舒南衿一大早就给她塞鹿鸣这里，生活逐渐规律，鹿鸣周六也起得早，避免了在被窝里大眼瞪小眼的尴尬。
于是，鹿鸣这一整天——
“姐姐，我要去厕所了”
“姐姐，姐姐，你吃苹果吗？”
“姐姐，我想吃苹果，也给你削一个，好吗？”
“姐姐，我削坏了，我把苹果肉削下来了”
“姐姐，我喝水了，你喝水吗？”
“姐姐，我又要去厕所了”
“姐姐，这是什么呀？”
“姐姐，你看它会动哎！”
“姐姐，下雨了，下好大哦”
……
鹿鸣这一整天脸色都在阴晴不定，几欲发火，小鬼头很会看人眼色，鹿鸣一满脸不耐烦，她就闪得远远的，子个儿玩儿去了，但是不长记性，过会儿又凑上来。
傍晚，鹿鸣买菜回来，初雪玩儿累了，一个人抱着靠枕倚在沙发上，安安静静的，眼皮也耷拉下来。
“想你爸爸妈妈了？”
小女娃摇摇头。
“嘴硬”，鹿鸣笑，“你应该和你爸妈一起去的”，小鬼不哭也不闹，想回家了也不说实话。
“那也是你的妈妈呀”，初雪头抬起来点儿，又栽回去。
初雪拨弄手表，舒南衿来的路上和她说过，妈妈有义务照顾你们两个小孩，姐姐没和你一起长大，她比你大很多岁，但她没有义务去照顾你。
“爸爸妈妈是去找万医生，我不想去”
“万医生？”
“嗯，姐姐你和妈妈离那么远”，初雪双手张开比划了一下，小姑娘还挺认真，“我没有那么娇气的”
“噢”，鹿鸣把手中袋子提起来，是一只大鲤鱼，还在袋里蹦跶，“你不是吵着要吃糖醋鱼吗？可难做了”
吃过晚饭，舒南衿给鹿鸣打电话，今天回家太晚，让初雪今晚睡在这里。
鹿鸣生气，“舒南衿，你明天早点儿把你闺女接走！我是来给你哄孩子的是吧？”
还没等对面说什么，鹿鸣啪把电话挂了。
烦人！
晚上，她俩一起铺床，鹿鸣让初雪睡在二楼的卧室里。小崽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人，不过样子做的挺足，鹿鸣做什么，她做什么。俩人铺床，鹿鸣又得铺床又得去整理初雪搞乱的地方，累了一身汗，被子还没套进去。鹿鸣又把她拎门口让她站着去，三两下把床给她铺好。
初雪感觉自己无法自理，因为鹿鸣又给她拎到隔壁卫生间，“洗澡睡觉！”
可算把小女娃安顿好，关灯睡觉，鹿鸣还没歇一口气，她屋子门又被推开。
初雪抱着枕头站在门口，那枕头都快有她那么高了，“姐姐，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？”
鹿鸣深呼吸，“不能”
“可是，我有点害怕”
很烦，“不行，你快点上楼睡觉，一会儿就揍你了”
初雪快急哭了，“姐姐，可是我害怕”
鹿鸣气死了，甚至有点儿气急败坏，一手抓走她的枕头扔在床上，并警告她，“睡觉时离我远点儿，你要是敢乱滚乱动，我就下床把你扔出去！”
凶死了，初雪撇撇嘴，“噢，知道了”
两人各占床的半面，谁也不挨着谁，初雪甚至还往床边儿挤了挤，离鹿鸣远些。
鹿鸣睡眠浅，有人在她身旁很难入睡，还没过五分钟，就听见初雪呼吸均匀，又过了五分钟，鹿鸣觉得身旁有动静，她侧头看，初雪脸已经挨着她胳膊了。她立马把胳膊抽走，往旁边挪了挪。谁知过会儿这小崽也往前挪，好像要贴着她胳膊才安心。
鹿鸣怒火上涌，下床开灯，小崽睡得安稳，双腿曲着，身子弓着，双手放在胸前，整个人是蜷起来的，头发柔顺服帖，鹿鸣这个角度甚至能看清她脸上绒毛，随着呼吸起伏。小小的一只，自己一只胳膊就能把她抱走。小孩子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乖，估计是察觉到有亮光，小女娃把眼睛埋进枕头里，嘴唇还动了动。
鹿鸣咔又把灯关上。
算了，忍一忍明天就过去了。
初雪醒来时吓了一大跳，自己都快黏鹿鸣身上了，俩人要掉到床下去，天呐！她小心翼翼往身后退，千万不能让鹿鸣发现了！
她自己一个人起床洗漱，肚子都快饿扁了，鹿鸣才悠悠从卧室里出来，昨晚果然没有睡好，她睨了眼面前的罪魁祸首，“一般早上吃什么？”
初雪偷瞄她，鹿鸣应该是没发现，才说，“喝牛奶”
鹿鸣不喝牛奶，她领着初雪去早餐店，鹿鸣习惯性的拍照。
坐在软沙发，鹿鸣越吃越困，她拿着包子，吃着吃着，脑袋咚一下磕在桌子上，鹿鸣一下清醒了。
等她抬起头，对面的小女娃在看自己，睫毛忽闪忽闪，初雪盯着鹿鸣额前的一片红印看了会儿，还是没忍住，噗嗤一声笑出来。
“哈哈哈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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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关将至，很轻松的一章，在这里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，朋友们兔年快乐！祝大家所偿皆所愿，努力总会有回报～
下章预告：
「“呦，人家有钱你就认妈了，老子给你钱，是不是也能叫爹，啊？哈哈哈哈”」
「“鹿鸣，洗把脸就想当人闺女了，不看看自己什么样，配不配啊”」
「_ _确实能让人长记性，早前陈未说第一句她就动手了，鹿鸣在压抑自己的怒气，她将初雪紧紧拉在身后，左手的拳头越收越紧，声音冷冽像刀子一样刺出，“滚”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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